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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美男迟暮到放浪形骸——男色的进化

崔禄丰 中国国家历史 2021-01-22


全文共4140字 | 阅读需5分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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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上的权力、欲望与美男子的故事,远不止于此。




爱美之心,孔夫子有之(因澹台灭明貌丑,差点失之高徒),猪八戒亦有之,《续西游记》里说:“八戒听得老道夸奖好相貌,便扭头捏颈起来,说道:‘不敢欺负老师父,我老猪还不曾洗脸包唐巾哩,若梳洗了,还好看哩。'”——猪八戒尚欲梳洗包巾,勿怪乎美男子傅粉施朱了。



“美”若只限于“美”的范畴,就算美男子“一日四五照,自言美倾城”,直至像希腊神话中的貌美青年那喀索斯(Narcissus)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,呆望溺水而死,它也会是一个美的故事。但若“美”侵入了“真”与“善”的地域,那就只能真善不美了。美男子屈原见宠于楚怀王,女孩子们就嫉妒他那“蛾眉”(美丽的眉毛),于是造谣说其“善淫”,把“美”混得“善”、“恶”难分,逼得屈原最后只能投入汨罗江再寻美丽新世界了。另外一个嫉妒美男子须眉的春秋时的卫君,他对美男子说:“要是须眉可以借的话,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又有什么可惜的呢?”


而历史上的权力、欲望与美男子的故事,远不止于此。



1

美男迟暮



男色被权力、欲望所消费,首见于最早的信史年代:商朝。《尚书》记载:商朝初期,贤相伊尹为防止官员腐化堕落,制定了禁止“三风十愆”(三种乱风十种过错)的官刑。其中之一的“乱风”就是亲近“顽童”。但是这个训诫并没有对商王太甲起到作用,太甲三年,他就因为胡作非为被伊尹放逐了。谢肇淛则在《五杂组》里感慨到:“男色之兴,自伊训有比顽童之戒,则知上古已然矣。”足可知无穷的欲望和无边的权力一旦无法被制衡,往往就有男色之兴。



东周末年,礼崩乐坏,进入乱世春秋。春秋第一个小霸主郑庄公“大义灭弟”之后,也钟爱男色。据《左传》记载,当时有一位名叫公孙子都的美男子(孟子说他“天下人没有人不知道子都漂亮的”)。自然地,他也见宠于郑庄公。前712年,郑庄公攻伐许国,子都与颍考叔争头功,最终颍考叔拿着郑庄公的旗帜率先先登城,子都愤恨之下,从城下用箭射他,颍考叔从高处摔下,死掉了。郑庄公得知后,却并未惩罚子都。后世的《东周列国志》把这个故事戏剧化,说公孙子都最后被颍考叔的鬼魂索命(此情节并未见于《左传》),则无疑是表达作者冯梦龙的愤慨罢了。


春秋战国长达五百多年的纲常失序固然不单只因郑庄公和公孙子都。百年后,卫国也诞生了一位小鲜肉:弥子瑕,他因美丽英俊成为卫灵公的男宠。一次,卫灵公和他同坐一辆车驾来到一个果园游玩,弥子瑕摘了一个桃子吃,吃了一半,他把桃子递给卫灵公,卫灵公甜得笑逐颜开,说:“爱我哉!”


可是弹指一挥间,美男迟暮。一日,卫灵公不经意间,望见枕边的弥子瑕那深如刀割的鱼尾纹,再听到他那业已沙哑的嗓音,霎时间风云变幻:“以前你假托我的命令私自用我的车驾,又曾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,这是臣子能对君主做的事情吗?!”不久,卫灵公便把弥子瑕辞退了。韩非子评价说:“弥子瑕对卫灵公的言行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,最初被宠爱,最后却成罪人,年老色衰引起的爱憎变化也。” ——看来,依靠并不常驻的美色并不足以支撑流量常驻呀


卫灵公(影视剧照)


后来,战国的小鲜肉吸取了弥子瑕的悲剧教训。据《战国策》记载,一次,魏王和男宠龙阳君一起钓鱼,龙阳君钓了十几条鱼后突然梨花带雨了。经魏王一番连哄带问后,龙阳君才道出实情:“刚开始钓到鱼时,我很高兴,后来钓到更大的鱼后,就只想把之前的小鱼扔掉了。微臣现在又丑又不温柔,却能为大王您拂拭枕席,虽然目前我被封为龙阳君,但是天下的美人太多了,他们看到我因美貌而获宠信,他们也一定会提起衣裳跑到大王这里来献殷勤的。到时候,我就会像我最初钓的小鱼一样被丢弃的。”魏王赶紧说:“你又何必杞人忧天?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!”于是魏王下令全国,说:“有谁家敢说有美人的,我就把他灭九族。”



2

错在朕躬



到了汉朝,汉武帝不仅喜欢用酷刑来炫耀自己不可亵渎的威权,还曾经用“金屋藏娇”来显摆自己不断扩张的欲望。据《史记》记载,当时受了腐刑、为皇家养狗的李延年因为音乐才艺而咸鱼翻身,不久,就和汉武帝同“卧起”了。


有了武帝的榜样,汉哀帝也就可以数典怀祖,有样学样了。一日,汉哀帝在宫中邂逅了一位美男子:董贤,随即就把他召入内宫,作为自己的贴身侍臣。《汉书》甚至记载有一次汉哀帝为了不惊醒枕边的董贤,把自己的袖子割断。皇帝的宠爱至此,董贤也就在二十二岁,手无寸土之功却被拜为大将军。其妹也随之召为昭仪,其父则位列公卿。自此,其家族显赫,权重一时。成为暴发户后他们就开始挥使权势、挥霍钱财。但靠山哀帝一朝薨逝,董贤也就失势,并被王莽赶出了皇宫,随后即在朝野敌对的态势下自缢身亡,西汉也就接近尾声。



《汉书》评论说:“汉哀帝的滥用权力,使得仕人进不由道,位居高位者位过其任,最终董贤们不得善终——爱他反而害了他啊!西汉的衰亡其实是始于元帝、成帝,但朝政之坏则始于哀帝、平帝……所以孔夫子说与谄媚逢迎、阴奉阳违、巧言令色这三种人亲近,是有害的。皇帝不能依靠私情来任人,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啊。”


史书有所谓“美男破老,美女破舌”的史鉴之言,意谓美男、美女会让老臣、忠臣的谏言得不到采纳,可是他们忘了,哪朝没有妹喜、褒姒,哪代没有龙阳、董贤呢?关键是谁或者什么机制让他们可以“位过其任”的?如唐朝的张昌宗以姿貌获得武则天的宠爱,一位叫杨再思的官员却拍马逢迎说:“别人说六郎(张昌宗)面似莲花,我看是莲花似六郎。”这难道不是君臣合力下的结果吗?所以,“美男破老,美女破舌”又或者说“红颜祸水”,都更像男权社会的男子推卸责任的借口。当唐朝平定黄巢的叛乱后,将领责问归降的女孩子们,说:“奈何降贼?”一个女孩回答说:“偌大的国家军队却保卫不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,倾巢之下焉有完卵,覆亡的责任难道要让我们背黑锅吗?”


——再想想,男色之靡,汉哀帝们是否也应当说句“错在朕躬”?



3

面若敷粉与放浪形骸



男色之靡在魏晋更进一层,仕人开始“涂脂抹粉”了,但有趣的是,仕人的“涂脂抹粉”与隐士的放浪形骸在魏晋得到两极化共存。


据《世说新语》记载: 何晏少年时就因为俊美雪白而被曹操收为养子,后来又被赐公主,成为“入赘驸马爷”。魏明帝曹睿即位后,由于何晏白得发亮,所以怀疑其是不是抹脂搽粉了。一夏日,曹睿故意赐给他烫热的汤面。他吃完时已大汗淋漓,便抬起袖子擦汗,脸色反而更白了。曹睿顿时恶其“虚浮”,此后也并未重用他。宋朝的司马光在《资治通鉴》里批他“粉白不去手,行步顾影”,《文心雕龙》则说:“何晏之徒,率多浮浅。”也无怪乎其成为一个空谈无实的“玄学家”。



魏晋时期的仕人注重仪容之风也反映在曹操身上。曹操接见匈奴使者,因自惭形秽,只好让俊美的崔琰冒充,自己则“捉刀立床头”。而夏侯惇被流矢伤其左目后,“每照镜恚怒,扑镜于地”。


魏晋仕人注重仪容举止之风,是因为凭借好的仪容谈吐可以直接得到升迁的机会。《世说新语》甚至记载了一位凭借 “将无同”三个字(意思是提倡名教的儒家与宣扬自然的道家其实互通)而获得太尉任命的读书人。另外一个原因则是,后汉三国纷争、西晋开国即荒唐,皇帝的后宫佳丽达一万,国祚也就短短五十年, 后再历东晋、五胡十六国、南北朝,中原数百年的乱世令士人精神长期得不到依托,虚无、幻灭感使他们不知情归何处。何晏们便越谈越玄,形成了“玄学”,仪容越来越妖娆靓丽,最后更穿起了“妇人之服”。《宋书》则根据汉朝兴起的“阴阳”之学说这是“亡国之器”。这当然是有道理的,试想,若国之仕人都把精力花在清谈与打扮上,却弃实务于不顾,“美”也就只剩美而已了。所以当一位官员作了百余篇诗篇来讥切时事,并发给所有那些在其位而不谋其职的官员看时,有官员恼羞成怒,有官员一把火烧掉,唯何晏“独无怪也”(何晏是玄学派,一切都不在乎了)。


而这股阴柔矫作之气愈演愈烈,到了南朝,“全盛之時,贵游子弟……无不熏衣剃面,傅粉施朱……从容出入,望若神仙。”


这男色之靡在皇族也有体现。南朝宋前废帝即位后就为自己姐姐添置“面首左右(男宠)三十人”,因为公主嫉妒皇帝弟弟六宫粉黛上万人,而她却只有驸马爷一个。后来,公主又看上了一位吏部的美男子,于是让其与自己单独相处,不料美男子宁死不屈,公主也就无奈放人。


有趣的是,北周荒唐的暴君宣帝却非常憎恨这股阴柔风。《万历野获编》说他曾“禁人间傅粉,但令黄眉黑妆”。


在何晏穿起妇人衣服的时候,“竹林七贤”们却醉酒脱衣、放浪形骸起来。


《世说新语》记载: 阮籍母亲去世,按礼制,应服丧节欲,他却在司马昭的宴席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。他平时还常去邻居家的酒庐喝酒,喝醉了,也不避女店主的嫌,倒头便睡。女店主的丈夫怀疑他意图不轨,却没找到可疑之处。又有一次,阮籍的嫂子回娘家,古有所谓“叔嫂不通问”的礼制,阮籍却毅然送别了嫂子。有人讥笑他,他却说:“礼岂为我辈设也?”



按史书记载,阮籍容貌俊美奇伟,又博览群书、擅长琴艺,实在可以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,却最终选择了走邋遢犀利、不修边幅的路线。


刘伶则发扬光大了阮籍的名士风流,他常骑在马背喝酒,又叫一个人扛着锄头在后面跟着他。他说:“死便埋我。”——他的意思是,时代不容真的我,那就醉着死,也不要醒着活。大约,酒也只是他们浇自己“心中块垒”的工具罢了。所以阮籍的儿子要学着老爸去“放浪形骸”,阮籍却没同意。


竹林七贤


后世有官员在享受着男色之乐时,发出内心的呼声:“女以生子,男以取乐。天下之色,皆男胜女……男若生育,女自可废。” 《五杂组》还真记载有男子生子的逸闻:宋宣和六年(1124),有卖青果男子,孕而生女,蓐母(接生婆)不能收,易七人(换了七个接生婆),始免(分娩)而逃去。又说:我朝(明朝)的周文襄在姑苏(苏州)为官时,有报男子生子者,公不答,但目诸门子曰:“汝辈慎之。近来男色甚于女,其必至之势也。”是所谓“人主弄臣,又岂知为臣所弄乎哉”。


——这就是借男色之靡来喻朝政之败坏了。


但若男子的阴柔发展到极致,真去做生育的工作,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,因为体验了一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痛苦后,大部分男子的大男子主义和沙文主义(大男子主义和沙文主义其实是同一个单词:chauvinism)都将于弹指一挥间消弭于历史的滚滚风尘中,男人生子也就顺势成为推进男女平等的一个可歌可泣的节点。


参考资料:《左传》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宋史》《世说新语》《五杂组》 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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